[书评]不仅是科幻，更多的是对人的哲学思辨——记Ted Chiang短篇小说集《你一生的故事》
因为前段日子看了Amy Adams演的《降临》一时心血来潮买了原作小说《你一生的故事》。收到书后才发现原来这是一部短篇小说集，《你一生的故事》只占了其中一个篇章。
我过去看的科幻小说不算多，不过仅以自己狭隘的经验来谈，Ted Chiang的故事给我一种哲学思辨性比较强的感觉。
他的短篇集并非每一个故事都那么有趣，有些甚至读来有些枯燥，但作者又确实在每一篇中都放入了明确的主题。
最让我欣赏的三个故事《你一生的故事》、《巴比伦塔》和《地狱是上帝不在的地方》都蕴含着强烈的宿命感，对大自然、对上帝、对既定命运的敬畏感。这是我难得在这一类题材中看到的（也有可能只是我孤陋寡闻）
《你一生的故事》即《降临》的原著，去掉了电影里那些政治军事的因素，它本身显得更为质朴，仅仅是一位语言学家因为受到外星生物“七肢桶”的影响通过改变语言与文字交流模式而改变了自己的线性思维方式，从而将自己与所爱之人的人生尽数铺展在眼前。“此刻”与“那刻”不再是线的这端与那端，它们同时发生着，同时燃烧着。
“一瞥之下，过去与未来轰轰然同时并至，我的意识成为长达半个世纪的灰烬，时间未至已成灰。一瞥间五十年诸般纷纭并发眼底，我的余生尽在其中，还有你的一生。”
即使知道了注定的命运，知道了今后会发生的欢喜悲伤，女主人公依然决定坦然接受，去亲身感受这在脑海中时时刻刻上演着的人生。听起来非常消极，出现在一篇科幻小说里，也可以说很反传统了。她竟然没有反抗命运的摆布，没有妄图改变女儿的结局，而是走上了那条一开始就知道终点的道路。
从某种角度说，倒也是别出心裁了。然而对作者而言，在这个故事里，追求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同样，我们虽然无法像主人公那样知道未来人生的每一个细节，但我们都知道死亡这个终点。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结局，我选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也就是未来的必经之路。我循路而前，满怀喜悦，也许是满怀痛苦。我的未来，它究竟是最小化，还是最大化？”
这是作者留给读者的选择。
你的未来既定，你的道路又准备抱着何种心态前进？
小说中的另一篇故事《地狱是上帝不在的地方》也颇为颠覆。故事中描写的天使可是相当的暴戾，每一次降临凡间都带着摧枯拉朽之势，以无可辩驳的姿态降下神迹的同时又夺走一些无辜者的生命。另一方面，地狱却显现出一种永恒的平和，除了将与上帝永世无缘外，似乎与人间并无差异。这样的设定相当有意思。
主人公尼尔从小残疾备受歧视，深爱的妻子又因为某次天使下凡而被夺走生命，所以对上帝产生的怨忿。他无法信仰上帝却又希望能够进入天堂与妻子团聚，在这种矛盾心态的驱使下，尼尔成为了一名追光者，幻想借天使下凡之际被天堂之光照到以确保死后升入天堂。
然而到了最后尼尔即使被天堂之光照射到，他仍旧被打入了地狱。这是对他没有信仰却想要投机取巧的惩罚。他曾经以为地狱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身处其中才真正明白与上帝永世无缘的悔恨才是这里最大的惩罚。
在被光照到的那一瞬，尼尔真正领略了天堂之美，也真正懂得了上帝的爱。他成为真正信徒的那一刻坠入了地狱。因为只有对于虔诚的信徒，上帝不在的地方才能成其为地狱。
这是一个关于信仰的故事，它甚至根本与科幻没有什么关系，它更类似于一篇寓言，告诉你何谓信仰。
“上帝不代表公正，不代表仁慈，也不代表怜悯。只有彻底理解这一点，才能成为真正的信徒”
如果你仅仅因为信仰无法回报你的爱就放弃，那就不成其为信仰了。
这让我想到前段日子读远藤周作的《沉默》，在艰苦悲惨的世间，无论如何祈祷都得不到回应，然而经受了残酷折磨的神父最后还是守住了心中的信仰，就像这篇小说中所提到的：
“爱无条件，亦无所求，甚至不求任何爱的回报。
自从尼尔堕入地狱，离开上帝的视线，许多年过去了，他仍旧爱着上帝。这才是真正的信仰。”
竟与《沉默》所要表达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最后要推荐的是这本小说集中我个人最爱的一篇《巴比伦塔》。关于这座传说中让耶和华降下灾祸的人类野心之塔，这些年也算看过不少相关的书和影视作品，但Ted Chiang切入的角度相当新颖，是我前所未见的。
故事从矿工希拉鲁姆的视角出发，再现了人类是如何希望借助通天塔来抵达天堂最后遭到失败的历程。
小说写得非常有趣生动，在阅读的过程中我被牢牢地抓住了，作者展开了丰富的想象力，将巴比伦塔以及人们在其中的生活描述得惟妙惟肖，但最令人吃惊的还是最后那个反转的结局，相当意外又在情理之中，惊愕之余细细品来，我又不得不赞叹作者构思的精妙。
“在人类的想象中，天堂和地面仿佛各在泥版的一端，中间横着天空和星辰。可事实上，天堂与地面通过某种不可思议的途径卷成了一个圆筒，在圆筒上，天与地相接相连。”
人类爬到了通天塔的至高点，凿穿了天之壁，以为可以到达天堂，事实上却回到了地面。
上帝以无言的方式告诉人类极限所在。
“经过这一番努力，人类会看到天堂与人间是多么巧妙地联系在一起，并由此窥见耶和华神奇得难以形容的造物手段。用这种方式，耶和华将他的造物展示在人类眼前；与此同时，又将他的造物隐藏于人类眼前。
于是，人类将懂得安分守己”
Ted Chiang再一次在他的故事中表现出对人类疯狂探索与极度拓展所持的理性观念。
在莫测的大自然面前，人类不应该如此狂妄。
或许作者这样的论调在如今高歌猛进的科技发展势头面前显得有些保守，但有人保持警醒，提醒告诫着人类的极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对我来说，Ted Chiang的这些故事与其说是科幻小说，倒不如说更接近哲学与思辨的作品。有些读来颇为无趣，比如《除以零》、《人类科学之演变》，另一些则故事性较强，除了我推荐的三篇外，《领悟》、《七十二个字母》也相当值得一读。
这种充满想象力的故事有时候确实能够从另一个角度打开我们的眼界，重新思考自己的观点，实在很有意思。
